已经连续闷热半个多月了,空气稠乎乎的,好像凝住了一样。
老薛跳楼的消息早就在学校传开了。
我加快脚步往寝室赶,胡乱拿钥匙捅开了门。
冲进房间,把自己扔在床上,就像今天刚睡醒时的那样。
我多想一切如初,可那又怎么可能?
我翻过身,让自己面对着老薛的床位。
看着他床上的玩偶熊有点出了神,就好像老薛还躺在那。
那玩偶熊,是吴安琪送给他的纪念日礼物。
自打他们两个官宣之后,实验室里人人夸赞郎才女貌。
我还记得老薛早上临走时,脸上洋溢着藏不住的喜悦。
那是他即将求婚的幸福感。
可谁曾想,几个小时后,我们竟阴阳两隔。
老薛,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我躺在床上,浑身乏力。
但大脑却异常兴奋,疲惫却不想睡去。
「老薛究竟为什么会跳楼?」
我实在想不通。
这一年,王教授一直拉着老薛做和校外企业合作的项目。
这些项目耗时费力,对老薛校内的读博学术进展毫无帮助。
而且,项目做成的好处,全都进了王教授的个人腰包。
就在三个月前,老薛刚刚帮他完成了净水吸附材料的合成测试。
厂家很满意,给了王教授十二万酬劳。
而王教授呢,转手给了老薛五百块,并让他继续努力。
「才给五百?你可是没日没夜地给他干了小半年啊!」
我替老薛抱不平,但老薛却反过来劝我:
「哎呀,我能有什么办法呢?人家是教授,我只是个博士生。」
「再说,我自己也积累了经验了嘛!」
看我还是气不过,老薛大手一挥:
「走!这五百块,咱撮火锅去~」
我只能对着他苦笑:
「你这个人呀,就是太老实,对别人太好了!」
老薛确实是个大好人。
我对他的评价,就是两个字:「仁义」。
他乐观,随和,总是一副阳光的派头。
这几年,不管实验室谁有困难,老薛第一个冲上去帮忙。
去年,袁浩的爷爷和姥姥接连去世。
等袁浩第二次去找王教授请假的时候,王教授直接瞪着眼骂了一句:
「你们家人都死绝了?」
袁浩又气又恨,但王教授以耽搁实验进程为由,就是不批假。
就在袁浩心急火燎的时候,老薛主动提出,袁浩请假落下的进度由他加班完成。
王教授这才不情愿地准了假。
为此,袁浩是千恩万谢,几次拉着老薛要请他吃饭。
可老薛却总是拒绝:「太客气了,小事儿,小事儿~」
可我知道,为了帮袁浩赶进度,一向不熬夜的老薛连着干了好几个通宵。
还有那次,实验室乙醚泄露,站在通风橱面前的我毫不知情。
是老薛,捂着鼻子把我拽出了实验室。
如果没有老薛,我估计直接就昏倒在实验室了。
在王教授手下读博这几年,面对导师的压榨和PUA,老薛总能念着王教授的好;
王教授的那些侮辱人的谩骂,老薛笑着面对;
王教授分派下来的超额的学术任务,老薛埋着头苦干;
甚至王教授叫他去幼儿园接自己的儿子,或者去超市买菜,老薛都一一照办。
我有时在想:
「王教授要是这么压榨我,我早就跳楼了!」
我不止一次劝老薛要学会反抗:
「你不反抗,他就一直欺负你!」
老薛却安慰自己:
「哎呀,只要我能顺利毕业,拿到博士毕业证就行啦!」
「再说,我不是还有安琪呢吗?」
每每说到这,老薛都是一脸的幸福。
他的心态真不错,是读博人群中少数的可以把学术和生活分开对待的人。
老薛经常说:「学术不是最终目的,享受生活才有意义。」
虽然老薛比我们岁数小,但是心智却比我们成熟。
所以,我们都开玩笑叫他「老薛」。
想起刚才在警察问话时王教授的那副嘴脸。
还有吴安琪哭肿的眼睛。
再想到和老薛过往的点点滴滴。
我更加睡不着了。
「老薛究竟为了什么而跳楼?」
我翻了个身,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
「不行!我必须弄明白!」
就在我起身穿裤子准备再次出门找袁浩和吴安琪的时候,一阵手机铃声,猛地惊了我一下。
「李一,我飞机晚上七点落地,大约要八点到你们学校。」
「你能在校门口接我吗?麻烦了!」
——老薛的母亲。
老薛的母亲一年前来过学校,姓何。
她刚到寝室就帮我们收拾卫生,整理床铺。
看见我的第一面,何阿姨往我手里猛塞土特产。
榛子啊,蓝莓干啊,后来我足足吃了小半年。
何阿姨总是和我说:「我们家晨晨岁数小,还要麻烦你多照顾呀!」
就是那一次,我们俩加了微信。
也就是那一次,吴安琪正式见了老薛的家长。
我赶忙回复:「没问题,阿姨。我在学校门口等您。」
我本来打算再加一句「您别着急」。
后来转念一想,太多余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老薛的母亲怎么能不着急。
我看见手机微信上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可是过了好久,却不见何阿姨再有新的信息传来。
我猜何阿姨一定是打了字又删掉,反复几次,就是没点发送键。
我盯着手机微信屏幕,甚至期望何阿姨的新信息快点到来。
过了将近一分半钟,我的手机屏幕终于显示出了一条新的信息:
「李一,阿姨想求你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