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纾那年初三。
周景肆跟她同届,是学校里人人都知道、崇拜的风云人物,这个不知不觉已经让她有些朦胧好感的男孩子,每到放假周就会跟她和林佳仪一起坐公交回家。
那天没有,他和朋友约好去网吧,林佳仪也不在,就只剩下她一个人。
温纾一直是个娇气的小姑娘。
母亲刚去世不久,对十五岁不到的小姑娘来说是个近乎天塌下来的噩耗。家里的亲戚都告诉她要懂事啦,以后不能再耍小脾气,因为爸爸工作很忙,爸爸很难过。
可是她也很难过呀,她没有妈妈了。
那段日子的温纾状态很差。
她做完值日离校,自己走去公交站,等到天黑也没等来公交车,站牌前只剩下她自己,夜幕下的车来车往将她的形单影只无声的放大无数倍,她忽然间崩溃。
甚至忘了还有打车这个选项。
一个人如果在非常无助的时候,突然遇到伸以援手的人,后果是无法计量的。蝴蝶煽动翅膀不可控的引起巨大风暴,潘多拉魔盒带来的是欲望和求而不得。
而它们,于温纾,就是那天的周景肆。
人想要生活下去需要勇气,需要寄托,需要一束光照亮很难走的路。
对温纾来说,那晚表情不耐烦却给她披上外套的周景肆,就是她仓皇无措之下狠狠抓住就松不开手的光。
他皱着好看的眉,带她回了家,给她煮了一碗面,特意放了一个鸡蛋,面煮的很清淡,却很好吃,有温馨的味道,氤氲出的热气险些让她再次哽咽。因为她的存在,他去楼下睡了宾馆。
尽管那也许只是他的举手之劳而已。因为她是林佳仪的好朋友,所以让她侥幸捡来了这些帮助。
温柔,细心。
原来他自己一个人住。
他会做饭。
温纾从中提取出这些信息。
那是她这些年与他距离最近的时候,她的肩上还披着他的外套,沾着他好闻的味道,紧紧包围着。
仿佛被他拥抱。
他比风温柔,比挂在天边的月亮都好看。
后来温纾想,他的绅士,他的教养,哪怕没有这次雪中送炭的帮助,女孩子也会毫不犹豫的为他心动。
所以包括温纾。
她从来都不是那个例外。
说来很奇怪,那些画面哪怕过去了五年多,温纾竟然到现在都记得,他哪怕是那么强硬的拉她起来,动作也是轻柔的。
没有让她感受到任何不舒服的地方。
时隔五年,相似的话语,从来都是周景肆才有的温柔教养。
腰间传来的一抹疼痛让温纾不自觉的低低“啊”了一声,迅速将她陷入回忆的思绪拉回来。
林佳仪面不改色的回收手,低声:“走什么神?跟你说话呢。”
温纾喜欢周景肆这件事,没有人知道。
连林佳仪都不知道。
她只知道温纾那年的高考成绩其实并没有那么糟糕,虽然发挥的不是那么好,但上一个不错的本科也绰绰有余,她却选择了复读。
林佳仪隐约能猜到,温纾似乎有一个很喜欢的人,却不知道是谁。
但感情的事,外人没办法插手,所以她从不过问。
温纾下意识看周景肆。
周景肆似乎看她很久了,桃花眼微挑,黝黑的眼底闪烁着浅淡调侃般的笑意,仿佛在笑她。
温纾眨了眨眼,不受控制的倏然红了脸,双颊变得热气腾腾。
她轻抿了抿唇,轻轻吸气,心想还好包厢里只开了小灯,他们坐在昏暗的角落里,看的应该不那么明显。
悄悄地松了口气。
她镇定的端起面前的杯子,小口喝了一口,酸酸甜甜的,有点气儿,浅浅的弯唇,看着他说:“谢谢。”
语气并不热络。
“哦。”周景肆眉梢一挑,漫不经心的。
“不客气。”
这时,有人喊陆以晴,陆以晴看了眼周景肆,挨到他身边低声说了些什么,起身去那边加入了秦骁他们的游戏。
温纾咬着吸管,偏头多看了两眼。
女生走过去,很快加入进去。
她早就认出,这就是下午在动漫基地很亲昵的同周景肆说话的那个漂亮女生,他喜欢的类型。
周景肆果然如同论坛上说的,多漂亮的姑娘都不热络。
论坛说他现在是空窗期。
他似乎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有跟那个女生说,与他无关似的,只自顾自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那也总比她强。
想到这里,她垂眸,微不可察的垂了一下嘴角,眉眼恹恹,与热闹的氛围格格不入。
玻璃杯碰撞声清脆。
周景肆放下手机,百无聊赖的把玩着打火机,另一只手把快喝空的易拉罐捏扁又复原,两条长腿大咧咧的敞开着,反复玩儿了几次,失去兴趣的丢到了一边。
如同一只找不到有趣事物的大猫。
又扒拉了一会手机,终于,他略不耐烦的抬起眼皮,散散转了一圈,最后视线一顿,漫不经心的停回了对面戴着黑色线耳机的女生身上。
扯了扯唇。
他对这个叫温纾的小姑娘印象一直都在。
她跟林佳仪特别要好。
初中学校挨着职校,周边环境不太安全,混混多,他被舅舅强制命令放假时护送林佳仪回家,次数多了,就隐约记住了这个小姑娘的长相。
很安静的一女生。
两人一直没多大交集。
周景肆对温纾的感觉就是,很干净舒服,说不上多漂亮,但挺乖。没什么记忆点。
印象更深一点是后来。
实在是初三那年小姑娘蹲在街头显得太可怜了。他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从网吧出来看见那个小小的身影本来也没打算管,抬脚打算走的时候却突然想到什么。
没迈开腿。
好赖送林佳仪回家也顺路送过几次。
要是让林佳仪知道他路过不管,不知道要怎么跟他妈嘴碎。
谁知道小姑娘那么能哭,耐着性子说了几句话也不理,时间那么晚了一点自我保护意识也没有,说跟他回家就回家了。
吃完饭也不知道说要走。
让洗澡就洗澡,让睡觉就睡觉。
他一个大男人,总不能先开口赶小姑娘走。
那是周景肆难得感到无奈,这要是不怀好意的人,不知道要怎么欺负她,但他作为一个外人、男性,说什么都不合适。
衣服都没换,拿着烟跟外套就去楼下小宾馆了。
周景肆这人其实也矫情。
认床不说,还洁癖,睡不着叼着烟从宾馆坐了一晚上。
坐到天亮洗去一身烟味退房走了。
小姑娘当时也是这样,第二天他拎着早饭回去,安安静静的吃完,冷淡的跟他说了一句谢谢就背着书包走了。
以后再看见他也还是那么一副清冷的模样。
周景肆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碰见对他这么冷淡的女生,翘了下嘴角,有点气,又有点想笑,心想还是个小白眼狼,白收留她了。
除去回家那条路,他对温纾真的没太多情景印象。
毕业那天在校门口见过一次,小姑娘坐在副驾驶,眼圈红红的,鼻子尖也红红的,又哭过了,应该是毕业了舍不得自己的小姐妹,而那时他跟秦骁约好晚上去网吧包宿。
匆匆瞥了一眼,仅限于此。
自觉以后应该不会再有交集,倒没想过还能在这儿见到。
周景肆心思转着,面上却没什么变化,倒是小姑娘那声没感情的谢谢让他莫名想笑,想着也从喉间溢出了一声低笑。
挺别致的。
他手指随意的抵着眉心,轻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