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巍摸着宋元宝的圆脑袋,嗓音低缓,“今日又没认真听讲?”
宋元宝乌溜溜的眼睛一转,当即否认,“才没有!”
一边说一边从斜挎的书袋里把课本掏出来扔给温婉,“我不认真听讲,怎么给她上课?”
宋巍眼底染上笑意,“你还给人上课?”
“对啊!”
知道温婉不会说话,他爹肯定看不懂她的手语,宋元宝甩锅甩得很顺手,“都学两年多了,才认得几个字,我要是不教她,她早晚得把自己给笨死。”
温婉:“……”是谁吃了糖饼不干活的?
宋巍是来接宋元宝下学回家的。
父子俩走在前面,温婉捧着宋元宝的课本跟在后头,眼睛瞄着上面一排排陌生的字,想把刚才在私塾外记下的那个找出来。
耳边时不时地能听到父子俩的对话。
日头偏西,打斜了三个人落在田埂上的影子。
到上河村与下河村的分叉口,宋元宝转头,对温婉伸出手。
温婉愣了一下,宋元宝提醒她,“书给看了,糖饼呢?”
温婉闻言,打开布包,两个,一如既往。
宋元宝迫不及待地伸出小爪子捞走一个。
原本以往是她和宋元宝一人一个,去不远处的大槐树下边吃边学。
今日有了刚刚私塾前那尴尬的一幕,温婉到现在还心虚,想了想,把最后一个糖饼递给宋巍。
宋元宝啃了一口饼,嘴巴里含糊不清,“这不会说话的闷丫头笨是笨了点,烙饼的手艺不错,爹你尝尝。”
温婉:“……”
宋巍没接,回头不忘教育儿子,“你就是这么帮助人的?还有,你该喊她一声姐姐。”
宋元宝低头嚼着糖饼,用脚轻轻踢石子。
明日私塾旬休,照例,宋元宝今日不教温婉念书。
到了明日,温婉除了烙糖饼之外,还得再带上一大包热乎乎的煮毛豆,贪吃又狡猾的小家伙才肯开尊口教她。
从岔路口分道扬镳,宋元宝跟着当爹的回了上河村宋家。
进门就见宋婆子拎着杆秤,称上挂着块肉,嘴里大骂,“好啊,刘三豁子这个挨千刀的,一个不留神他就给我短秤,足足少了一两,不成,我得提着称去找他算账。”
宋芳淘米煮上,把淘箩洗干净,擦了擦手从灶屋走出来,“哎呀娘,我说您消停会儿吧,不就一两称的事儿,你还白拿了人家一根猪大肠呢!他短你一两,刚好补里头了。”
宋芳是宋父宋母两口子的老来女,比宋巍这个三哥足足小了一轮,与温婉同年,刚满十五。
宋婆子哼了声,“我隔三差五就买他家肉,送我根猪大肠咋了。”
宋元宝蹲在一旁,剥着从地里顺来的蚕豆,“奶你是不是出门忘看黄历了?”
“可不正是!难怪我今儿个这么倒霉。”
宋婆子迷信,出门赶个集去村里割块肉串个门都得提前看黄历。
听到宋元宝的声音,宋婆子才发现大孙子已经下学。“元宝回来了?”
宋婆子把肉扔给宋芳,仔细往围兜上擦了擦手,过来要抱孙子。
七岁的个头,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宋元宝已经习惯被他奶心肝肉地疼着,由她抱坐在凳子上。
“你爹呢,咋没见着人?”宋婆子搂着宝贝孙子,扫视了一圈院里,没看到宋巍。
“回屋了。”宋元宝剥完蚕豆,把壳往地上一撒,很快引来几只鸡争相啄食。
宋巍这几年虽然没去学塾,却也没下地干活,他平日里帮县城最大的书铺抄书,偶尔给人做批注。
晚饭后,宋婆子在灶屋里收拾碗筷,宋巍进去烧水,准备给儿子洗澡。
宋婆子趁机道:“三郎,不是我这当娘的说你,年后就二十八的人了,咋还不想想婚事?”
宋巍拿着木瓢往锅里添水的动作一顿,“我天生倒霉命,早就不是什么秘密,说出去哪个姑娘敢嫁?”
又补了一句,“再说,就算真有姑娘愿意嫁,元宝也不一定喜欢。”
在宋元宝的认知里,他生母早亡,宋巍要是成亲,等同于续弦,宋巍这个当爹的,自然要照顾儿子的感受。
“那就找个他喜欢的。”宋婆子说:“你总不能为了他打一辈子光棍。”
元宝喜欢的?
宋巍不知怎的,忽然想到了温婉,又想起曾经的旧人托付,一时间心绪微动。
……
温婉起了个大早,烙了糖饼煮了毛豆,还细心地用瓦罐装了水。
只是她刚背上背篓准备出门,一股强烈不安的预感猝不及防地就出现。
她预感到,宋三郎今日会和宋元宝一起去村口的大槐树下等她,之后被王瘸子撞到,王瘸子把他俩当成奸/夫/淫/妇,对宋三郎大打出手。
温婉:“……”
真不知道是宋三郎的霉运罩上了她,还是她带累了宋三郎。
温婉想了想,决定不去了,放下背篓把包好的糖饼和毛豆拿出来,自己坐在屋里吃。
“喂,吃独食是要变傻子的!”
土窗一颗圆溜溜的脑袋探进来。
温婉把手里的毛豆放桌上,望着他。
宋元宝知道她想问什么,嘿嘿两声,“我是翻墙进来的,反正你们家也没人。”
温父下田,周氏娘家亲戚办满月宴,一早就带着温顺去吃酒了。
晃神间,宋元宝已经从窗口爬了进来,顺手抓了一把桌上的毛豆,边剥边说:“我刚才带了我爹去大槐树下,想让他教你,结果你没去,怎么着,不想学字啦?”
温婉没办法跟宋元宝解释自己去不成的原因。
小家伙坐了好半天,最后往兜里揣了把毛豆,不忘捞个饼子,然后拽着温婉往外走。
温婉想着,都这会儿了,王瘸子就算会经过大槐树下,也早该走远。
温婉跟在宋元宝身后,朝村口方向去,刚走到拐角处,就见前头不远处有个穿着粗布棉衣邋里邋遢的男人,走路一颠一颠的。
“那不是周家村的王瘸子吗?”宋元宝一双眼睛滴溜溜在王瘸子的背上打转。
温婉怕被那人听见,忙一把捂住宋元宝的嘴,顺势将他拖到草垛子后面躲着。
宋元宝摘掉温婉的手,探出小脑袋去看,“王瘸子被刘寡妇拉进去了。”
温婉不信,小心地伸着脖子往外一瞧。
果然见王瘸子被人半拖半拽,还掉了只鞋在门外,不多会儿,一只手伸出来,把鞋拿走,那是只女人的手,手的主人是谁,显而易见。
温婉:“……”
难怪预感嫁过去会被折磨,王瘸子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心思一转,拉着宋元宝的小手就往刘寡妇家的院墙边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