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雉格外雍容地站在我面前,黑色裙裾宛如汉军招摇的战旗。
我仰着头看她。
实话实说,虽然死亡近在眼前,但并不影响我在临死之前欣赏吕雉的美。
两个月不见,这位眼里充斥着野心的皇后,似乎彻底被权力所滋养。
她的脸上与其说是容光,不如说是能够把人逼退的艳光。
永巷里不是没有铜镜的。
即使是辛苦劳作的间隙,我依旧看清楚了戚桃这个原身的面容身姿。
可在吕雉那种无法被逾越的,如高山般耸立的美面前。
区区细腰长腿纤眉弯月眼又算得了什么。
高祖眼瞎,我眼睛可不瞎。
后知后觉自己的目光停留在吕雉脸上太久,我急忙抽回目光。
「见过皇后。」
下拜时脚镣叮叮当当的声音,似乎也惊醒了吕雉。
她看了我半天,久久没有出声,几乎在我快要沉不住气的时候,才缓缓开口:
「戚桃,你用了什么妖术?」
好家伙,武帝晚期的巫蛊之祸发生于公元前91年。
就算戚夫人相当作死跳你的脸,倒也不必把巫蛊之祸这件事提前104年。
虚空扣黑锅可还行。
「妾没有用妖术。」
我跪在地上,断然开口为自己辩解。
作为一条咸鱼,临死前挣扎一下,甩一下鱼尾巴,也是可以的吧?
「我派了使者,把刘如意召进了长安。」吕雉冷冷地对我说。
我没吭声。
刘邦死后,吕雉深恨刘如意曾经可能取代刘盈的位置,就派使者去赵国召刘如意进长安。
高祖虽然薄情寡义得不行,但对自己的幼子还算厚道,给刘如意留了个老臣周昌做赵国丞相。
周昌以各种理由推脱了很多次,最后被吕雉召回长安软禁。
没了周昌,吕雉终于成功地找来了刘如意。
刘盈一方面想借着自己这个兄弟来对抗吕雉,把皇权扩大。
另一方面确实对刘如意有兄弟情,就到霸上把刘如意接到身边来同吃同住。
吕雉等了一个多月,终于在冬天的时候等到刘盈出门打猎,抽空专门起了个大早,给刘如意喂了毒药,完成了杀小孩的壮举。
我读过九年义务教育,知道这事儿。
倒是也不劳烦当事人专门跑过来一趟跟我炫耀。
反正孩子是戚桃的,不是我的,指望我露出心痛欲绝的表情不太现实。
我在永巷当了四个月纺织女工,心已经和手里的铁梭子一样冷了。
见我不接招,吕雉继续说了下去:「盈儿仁慈,不想自己这个弟弟死在我手里,与他同吃同住,我找不到机会下手。」
我只能说,刘盈看问题的观点不一样。
他被吕雉保护得实在是太好了,并不清楚戚夫人母子对他构成过多大的威胁。
原身风光的时候,他和吕雉是切切实实在悬崖旁边逛了一圈的。
如果不是吕雉为了保全他更能豁出去,更能动脑子,更能下本钱。
那么住在未央宫里的人很有可能是我,而蹲在永巷里织布的人会变成吕雉。
见我依旧没有说话,吕雉沉默了一下,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今日盈儿起早出门打猎,刘如意没有出门,我便亲手端了毒药,强行捏着他的下颌喂进去了。」
我心里一凉。
现在死的是刘如意,接下来可能就是我了。
可是接下来,吕雉的话,远远超出了我的认知范围水平:
「我是看着刘如意七窍流血断气的……可他随后,居然跟没事人一样,擦了擦脸上的血,再次站了起来。」
我听了这话,瞳孔轻轻一缩。
事情似乎出现了一些意料之外的变化。
「于是我又用上了皇帝的赤霄剑,把刘如意捅了好几个窟窿。」
吕雉慢慢地扶住织布机的架子,与其说是跟我炫耀,不如说是喃喃自语。
这个终于掌控大汉宫廷内外最高权柄的女人,脸上露出了略带惊慌的神情。
啊,赤霄剑。
我眼神下移,果不其然在吕雉曲裾的腰封旁边,看到了一柄通体赤红的剑。
如果我没记错,赤霄是华夏古代十大名剑之一。
当初高祖刘邦起义的时候在南山捡到一块陨石,找了铸剑师打造了此剑,这是他的随身武器,因此在铸造的时候,刘邦不惜成本地加入了七彩珠和九华玉。
凭借赤霄剑锋利,刘邦在大泽斩杀了白蛇,从此开启了汉帝国四百年的霸业。
至于当时只是泗水亭长的刘邦为什么会有七彩珠和九华玉这种珍贵东西。
那就要问眼前这位出身富户的吕皇后了。
所以说不要轻易靠近男人,即使是再优秀的男人,都会给人带来不幸。
靠近男人不得好死这件事宛如一个宿命的诅咒,无论是赢到最后的吕雉还是一败涂地的戚桃都不能逃脱。
我收回打量赤霄的目光,安静地垂首,等待着吕雉的诉说。
「这种伤势足以致死,可……可刘如意依旧站了起来,透过破损的衣服,我看到他的伤口在快速地愈合,戚桃,是不是你?!」
吕雉一把抓住了我的肩膀,拼命地摇晃,声嘶力竭:「戚桃,你用了什么妖术来保护刘如意?!」
我要是有妖术,我第一时间绝对是从永巷逃跑。
「妾不会妖术,妾也不知道刘如意是什么情况。」
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挣开吕雉的手,抬起头来盯着吕雉,表情坦诚:「宫中方士众多,或许可以问问他们。」
「陛下病重的时候他们都被我传召过,一群沽名钓誉的废物。」
吕雉毫不犹豫地回绝了我的提议。
电光石火之间,我又想起一个赫赫有名的人:「留侯呢?留侯素来是擅长这些的。」
汉朝立国之后,张良一方面为了避免功高盖主,另一方面也是自己感兴趣,确实下了苦功夫钻研黄老之学。
黄老之学包括谶纬学说,祭拜鬼神,炼丹长生啥的。
找张良问这件事,也算是专业对口了。
被我一提醒,吕雉才如梦初醒地松开我的肩膀。
但是接下来的消息,即使是我,也感到了一丝诡异:
「我传召过子房,来的却是张不疑,他说早在前天,子房就在家中突然消失了,只留下一根竹简。」
吕雉听到我的建议,犹豫了一下,还是对我开口解释。
张良夫人去世得早,他两个儿子,次子张辟疆在刘盈身边当秘书郎,吃住都在宫里,基本上是不回家的。
留侯府邸上只有长子张不疑和张良同住。
张不疑性格沉稳这件事是上过史书的,而且他没有立场骗吕雉。
也就是说张良莫名其妙失踪的事情是真的。
「竹简上写了什么?」我问吕雉。
吕雉从袖中掏出一根写着小篆的竹简,递给了我。
我接过来,反反复复地看了好几遍,额头上的汗水流得更欢快了。
看了,但看不懂。
应该如何跟吕雉解释自己不认识小篆这件事呢?
我硬着头皮把竹简递给了吕雉,打了个哈哈:「不愧是留侯,文采一如既往地飞扬。」
听了这话,吕雉质疑的目光终于落在了我的脸上:「定陶戚氏出身的女子,即使是旁支,也不认字吗?」
「你和皇帝在一起作诗的时候,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完了。
演砸了,彻底砸了。
这怎么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