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丫鬟拽着我的胳膊,哭着要我跟她一起跳崖。

她衣衫凌乱,披头散发,泪混着血糊了一脸,却只顾笑得癫狂。

见我执意不肯,她的笑里夹杂了几分嘲讽。

「小姐,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说完,她便纵身跳下了悬崖。

我伸出手,只抓住了她的一片衣角。

衣衫骤然撕裂,山谷间只剩下我凄厉的哭声在飘荡。

叶辰带着府兵赶过来的时候,梅香已经跳下了悬崖。

风里似乎还夹杂着她悲凉的哭喊声。

她说:「小姐,我们失了清白,不死也是不能活了。」

她说:「小姐,我们一起跳崖吧,一起去死吧。」

冰冷的悬崖边,只剩下我一个人。

只是我衣衫凌乱,满身伤痕,目光呆滞,也像是丢了半条命。

叶辰面色一凛,眼睛里似是要喷出火来,随他赶来的府兵纷纷背过了身子。

他将长剑丢在地上,随即大步上前用披风将我紧紧裹住,抱着我快步下了山。

下山之前,他怒吼了一句:「仔细搜查整个山头,若有可疑人员,一经发现格杀勿论。」

我明显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发抖。

我把头埋进他怀里,他的下巴轻轻抵在我头顶。

「兰儿,没事,有哥哥在呢,不要怕。」

才喊完那句话,他的嗓子竟然哑了。

声音沙沙的,还微微带着点哽咽,不太像往日里那个冷静自持、杀伐决断的尚书府公子。

坐在马车里,他仍紧紧搂着我,一刻也不敢松开。

马车摇摇晃晃,我的泪一滴又一滴。

到再也流不出来的时候,我才敢抬眼望着他。

「哥哥,梅香跳崖了。」

我明显感觉到他抱着我的双臂骤然紧缩,将我紧紧箍在怀里。

他用衣袖轻轻擦拭着我脸上的尘土,将我凌乱的乌发拢了又拢,却始终没办法簪好。

「兰儿,没事,你还有我们。」

是的,我还有他们,或许我可以不用死。

我才15岁,刚举行完及笄礼,我的人生明明才刚刚开始。

哥哥说他一定会压下这件事,可我知道,这样的事又怎么可能压得住?

第四日,上京城的贵女圈便传遍了,闺秀名媛们都知道,礼部尚书的嫡女叶兰芷被贼人玷污,失了清白。

原本我应是众人同情的对象,可因为我没有去死,街头巷尾的议论声便调转了方向。

他们信奉三贞九烈,失了清白的我竟然还好意思活着,果真是恬不知耻。

反倒是梅香,这个小丫鬟,她的纵身一跃成就了她烈女的好名声。

可她才13岁,明明是花骨朵一般的年纪。

凭什么要她跳崖?

她做错了什么?

我又做错了什么?

我只是带着她去龙华寺上了一炷香而已。

我的虔诚敬拜没能给家人带来富贵平安,却无端地惹来一身污垢。

回府后,我便日日坐在窗前,盯着院里的那棵梨树发呆。

哥哥带着府兵满城地搜查那群贼人,倒真给他抓到了几个。

可惜为首的那个还是跑了。

二娘怕我想不开,整日在我院门前徘徊。

一遇上我的目光,便硬生生挤出几点微笑。

「兰儿,没事的,有爹娘在,一定会没事的。」

她反反复复说着这句话,说到最后自己倒先哭了起来。

她大概忘记了,阿爹自那日我回府后,便再未踏进我的院门。

下人们都小心翼翼,不敢多说一句话。

我的院子忽然寂寞下来,只剩下满树的梨花,微风过处,花瓣纷飞。

我还想等等,等等那个人。

我自幼与户部侍郎的公子沈晏如定有婚约。

我与他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更难得我二人心意相通,互生情愫,原本是人人艳羡的一段好姻缘。

而现在,阿爹虽然嘴上没说,可他整日唉声叹气,寝食难安。

我便知道,在他心里,我已是残花败柳,再也配不上风光霁月的侍郎家公子。

好吧,我便等他来退婚,整个尚书府都在等着沈家来退婚。

风言风语传遍上京城时,沈家却一直没有任何动静。

直到第七日,沈晏如才递了拜帖。

再见他时,已然恍如隔世。

他依然温润如玉,站在梨树下,好一个芝兰玉树、风清月白的世家公子。

倒是我,瘦得像一片枯叶,风一吹便要倒了。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欠身行了礼,随后凄然一笑。

「沈公子,若要退婚,你便去前院找我阿爹吧,他已经等候多时了。」

沈晏如快步上前,紧紧握住了我的手。

「兰儿,没事的,你还是我最好的小姑娘。」

我震惊地抬头望他,他也含笑地望着我。

见我怔愣,唇角在我发间落下一个浅浅的吻。

「你永远是我最好的姑娘。」

我的泪一下奔涌而出,已然顾不上礼节,拥着他不管不顾地痛哭了起来。

那一日,阿爹留沈晏如在府上用了饭。

阿爹喝高了,拉着沈晏如的衣袖跟他称兄道弟。

哥哥去拦他,还被他踹了几脚。

二娘忙不迭地安排后厨准备各色的美食,一样接一样端了上来,倒显得尚书府的餐桌有点小气。

阿爹和二娘笑得格外开心,整个尚书府都格外开心。

这是我出事以来尚书府最快乐的一天。

也只有一天而已。

当天夜里,我又做了噩梦。

梦里梅香满身鲜血,狰狞地冲到我眼前,死死拽着我的胳膊,仍是坚持要拉我跳崖。

她满嘴的血,一说话血就顺着嘴角往下流。

「小姐,我们一起跳崖,一起去死吧,你这样活着真不如死了好。」

眼前忽然多出一道悬崖,梅香狠狠推了我一把。

掉落的瞬间,我看见她身后站着阿爹、哥哥、二娘、妹妹。

甚至还有沈晏如。

他们都带着笑,心满意足地望着我。

我从梦中惊醒时,衣衫已经被冷汗打湿了。

一抬头正巧看见窗外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我惊得攥紧了身下的锦被。

「兰儿,开门。」

声音却是沈晏如。

我略迟疑了一下,披上衣衫,站内门内,轻声问道:「晏如哥哥,你有何事?」

白日里刚刚见过,该说的也都说了。

有什么要紧事需要他三更半夜擅闯女子的闺房?

「你开开门,我再与你说,真的,很要紧。」

他半个身子贴在门上,压低了嗓子,像个偷鸡的贼。

我心下疑惑,略微开了个门缝。

可沈晏如一下推门进来,将我紧紧搂在怀里。

「兰儿,兰儿,我想你了,我好想你。」

他说着话,手就有点不老实,在我身上胡乱地游走。

我又羞又气,一把推开了他。

「沈晏如,你我虽有婚约,但并未成婚,你夜间私闯女子闺房,与礼不合,赶紧离开。」

沈晏如倒是一点不气,又像泥鳅一样钻了过来。

「兰儿莫气,我是真的心悦你。」

他拈起我的衣角,轻轻摩挲着。

「心悦到即使知道你不是完璧之身,也还是想要迎你进门。」

「你为何却对我这般冷淡?」

是我冷淡吗?深夜私会男子,这要是传出去,我不得被唾沫星子淹死?

他此番作为又致我于何地?

又致我的清誉……

我差点忘了,我已失了清白,又何来清誉?

心里一沉,我一把抽出衣角,冷冷说道:

「沈晏如,你大可不必如此。若你觉得委屈,退婚便是了,我绝不会缠着你。」

屋里没有点灯,朦胧的月光下,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冷笑一声。

「叶兰芷,你装什么贞洁烈女?你也不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谁还愿意要你?

「怎么,土匪动得,我便动不得吗?」

「况且,是不是真的有土匪谁说的准呢?说不定是你少女怀春,野外苟合,胡乱编的瞎话。」

「啪」

我扬手给了他一耳光。

沈晏如一下暴跳如雷。

「叶兰芷,你竟然敢打我!」

他发疯一样冲上来给了我几耳光,又开始疯狂地撕扯我的衣服。

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那一日山上的屈辱又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梅香瘦瘦小小的身子被他们按倒在地。

一阵衣衫撕裂的声音,她亮晶晶地眼睛死死地瞪着我,撕心裂肺地冲我喊:

「小姐,快跳下去,跳下去。」

我被盗匪逼到了悬崖边。

跳下去,我就是人人口耳相传的贞洁烈女。

贞比高陵柏,洁比阴壑冰。

至洁不可污,至贞不可变。

这些诗句我自幼时便已熟记。

但真的站在悬崖边,听着耳畔烈烈作响的风时,我犹豫了。

我不想死,我也才15岁,也是花骨朵一样的年纪。

在梅香震惊的眼神中,我缓缓解开了衣衫。

那伙盗贼逃走后,我想将满身是血的梅香抱在怀里,她却一把推开了我。

她瞪着通红的眸子,厉声质问我:

「小姐,我是没得选。你呢,刚才你为什么不跳下去?」

沈晏如还在撕扯我的衣衫。

我忍着眼底的泪,一手拔掉了头上的发簪,用尽力气扎在了他的肩头。

沈晏如痛呼一声,还没反应过来,又被我一脚踹开了。

他跌倒在地上,嘴里仍然不干不净的骂着。

我居高林下地望着他,像是望一条落水狗。

那日,我没来得及告诉梅香,她便跳崖了。

若她此刻在我眼前,我一定大声地喊出来。

「梅香,我们没有错,我们不该死。」

院子里的灯忽然亮了起来。

哥哥进了我的屋子,一掌劈在沈晏如的脖子上,然后一言不发地扛起沈晏如出去了。

临走前,他低低地说了一声,「兰儿,对不起。」

我扶着桌角,勉强稳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子。

阿爹摔碎茶碗的声音,二娘低低的哭泣声隐隐约约传了过来。

原来,这一晚,尚书府只有我睡着了,还做了一个可怕的梦。

发表时间:2022-12-23 1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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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叶兰芷宋廷之失去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