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的号角声响彻一夜,天亮方歇。
方婶早晨做饭时不免唠叨几句,“又又又打仗,北狄长毛驴,不要脸,不知足……”
“不讲信用!”我和小柱子同时接口,方婶这套埋怨之词全将军府上下耳熟能详。
“对!”方婶道,“要钱要地要女人还不够,隔三差五就来挑衅一回,再有……”
接下去她就要开始骂朝廷腐烂,骂皇帝昏庸,我忙制止道:“水开了。”
方婶抖手下面,手里有活,嘴上就把了门,对烧火的我道:“火小点。”
小柱子举着根烧火棍围着锅台打转,人还没棍子高,雄心壮志倒不小。
“娘,你别生气,等我长大了,也跟季哥一样当大将军保家卫国,保护你,把北狄长毛驴赶回大漠吃沙子去!”
方婶眉开眼笑,“我儿有志气。”
小柱子得了夸奖,胸脯越发挺,对我道:“小眉姐,我也保护你!到时候你就嫁给我,给我当媳妇!”
我:“……”
我:“谢谢你。”
前院起了吵嚷,方婶站在门外听了一耳朵,抚掌喜道:“哎呦,可算把人盼回来了。”
她急急盛出一碗面条,外加两个剥壳煮鸡蛋,对我道:“快快快,赶紧给将军送过去,防他脚不沾地又走了,整日吃不上一口热乎饭。”
我领命往内院去,季凌舟的卧房被堵得里三层外三层,血腥味浓重。
最里一层,季凌舟靠在床上,上衣被扒得差不多,左胸插着一支箭。
来将军府帮厨一个月了,我头一回见到这位闻名遐迩的铁血少年将军的真容——浓眉、长睫、大眼、鼻子俊挺、笑起来一口大白牙。
长得真不怎么样。
老大夫在旁抹汗,道:“箭上有毒,来不及准备麻沸散了,这可如何是好……”
“老李,你何时变得这般优柔寡断了,”季凌舟脸白的跟纸一样,还有心情打趣大夫,“直接来就是,我要死了又不往你门口埋,不用害怕。”
说完一扫满屋兵甲,道:“你们也是,都别在这杵着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一言出,众人顿时退散,只有个副将,不甚放心地留在原地。
李大夫将刀子在火上烧过几遍,指挥副将和药徒,道:“按住将军。”
他划开了箭头周围的皮肉,季凌舟一个挺身,那干瘦的小药徒招架不住,摔翻在地。
我本来站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无奈上前接替了药徒的位置,照着季凌舟的胳膊,背对他一屁股坐了上去。
体重是个好东西。
我不敢看血腥场面,一直面靠墙默默等着,不知过了多久,背心被人敲了敲,季凌舟道:“可以了,我胳膊麻了。”
我跳下床,转身,李大夫和副将欣赏地看着我,季凌舟胸前已裹上了绷带,望过来的目光炯炯,好奇道:“你是谁?”
管家吴叔端着药碗进来道:“还没空暇回过将军,这是咱们府上新来的帮厨,叫谢小眉。”
季凌舟在副将的搀扶下坐起,蹙眉道:“如今战事吃紧,珈蓝城守得住守不住还不知道,不是不让你往家里再招人了吗?”
“……没招,”管家道,“小眉是自己晕倒在府门口,被方婶捡回来的。”
季凌舟又看了我一眼。
我适时表现出可怜弱小无助。
季凌舟:“行吧。”
管家松一口气,药碗往我手里一递,“还不服侍将军喝药。”
季凌舟不需要人服侍,自己豪爽端碗干药,我想起方婶的任务,劈手将药碗从他手里夺回。
药洒出些许,溅湿他脸面,季凌舟愣住。
我:“将军要不先吃口面?再不吃就要坨了。”
副将哈哈大笑,“敢从将军手里抢东西,你这个小女子我看行,平时都是将军压别人,我老王还是第一次见将军被人压。”
“老王!”季凌舟一脚踹过去,“荤话你回家说去。”
王副将笑得更厉害,步子迈得虎虎生风。
“将军还有力气踹人我就放心了,走了走了,回家看老婆孩子去喽,跟狄鞑子打了个把月,孩子都快不认爹了,我半天就回来。”
季凌舟:“滚滚滚,明天再回,下午巡营我自己去,用不着你当跟屁虫。”
我站在床边,垂眼对着季凌舟:“你经常压别人吗?”
季凌舟下床的动作一卡。
季凌舟对管家,“吴叔,咱家来了新人不用教规矩的吗?”
管家正相送李大夫,闻言道:“咱家什么时候有过这个东西?”
季凌舟:“……”
季凌舟:“今天有了,季氏家规第一条,不要在将军手脚不利索的时候火上浇油,能扶一把就别干看着。”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