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走远以后宋霆问我,什么时候认识的陈非。
我说我不认识。
于是宋霆难看的脸色缓和了一下,他对我说:「阿姐,这个陈非不是什么好人,你可千万离他远一点。」
我问宋霆:「你为什么说他不是好人?」
宋霆嫌恶的皱了皱眉:
「你看他旁边站的都是什么人,一群纨绔子弟而已,不会读书,也没有功名可以挣,就他这个乡军的头头还是他爹给他拿钱买的,谁不知道这个混世大魔王?」
我盯着宋霆说:「你这样说不对,如果你爹有钱他也会想给你买官,不能因为这个就说他是坏人。」
宋霆对我的话觉得很不能理解。
「阿姐,你是什么都不知道,这个陈非并不是因为买官才被我不喜……
「他不仅不读书,他还打过我们夫子,这种不尊师不重道不知礼义廉耻之人就不是什么好人!
「你不常出门,并不知晓现在陈非的名字好用到可止小儿夜啼,城里谁家的孩子晚上哭闹,只要说一句你要是再闹就让陈非来打你,那孩子就会立刻乖乖的。」
我想起当时为了让宋霆上学的那二两银子的墨,无法苟同宋霆的观点。
但是我也没有和他继续争辩:「我带的饼子你吃吧,我今天出来时间有点长了,要赶紧回去。」
宋霆突然沉默了下来,没有接我的话。
我看他一眼,发现他盯着我食盒上面怡春院的标志,重重喘了几下。
他张口,声音压得有点低:
「阿姐,你以后不用过来给我送东西了,爹娘也留了一些银钱,我暂时吃饭还是不成问题的……」
过来送饭的时候,我是换了衣服和装扮的。
但是饼子热的比较好吃,我离他的书院比较远,拿过去又会凉。
我左右思索着,放在食盒里会凉的慢些,所以才拿来用了一下。
我点点头,也没有解释什么,就说:「行。」
回去的时候,跑堂的小灵子先凑了过来。
我在这妓馆呆了好些年,也被这些新来的娃子喊的上一声姐:
「桃儿姐桃儿姐,妈妈找你找了许久呢,今天来了个硬骨头,妈妈气的桌子都掀了……」
他咂咂嘴,歪头道:「我还没有见过妈妈发这么大脾气呢!」
我点了点头:「那应该确实挺生气。」
妈妈爱财如命,这怡春院的一桌一椅她都爱护至极,看来今天是真的气急,这会肯定不知道怎么心疼呢。
我换了衣服去她房间,果真看她在屋里捂着胸口,一抽一抽的。
我给她倒了杯水递过去。
她接过来喝完,放到一边,就开始细声细气的抹眼泪:「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给我送了这么个祖宗……」
讲了半天,我终于听明白了。
新来的姑娘是官府送来的,说是京城获罪大官的女儿,被充为官妓,扔到了怡春院服刑。
官妓归国所有,并不属于怡春院。
不仅如此,怡春院还要负责官妓的人身安全,一旦官妓自杀或者逃走,整个怡春院都会被连累。
「定是上次给那太守的银钱交的少了!这次故意放到我们怡春院来,一旦这人出了什么事情,太守那群扒皮吸血的,可不就有了理由把我们给抄了?!」
捂在胸口的手换在了额头上,妈妈叹了口气,她拉着我的手道:
「桃儿,这姑娘是个心气高性子硬的,一声不吭直接撞了墙,你说来之前死也就死了,这死在怡春院是个什么意思?
「妈妈知道你是个话少但是不算愚笨的,就当帮妈妈个忙,帮我盯着点,这段时间被让这姑娘寻死了……
「我去看看还能拿出来多少银子,想办法再去送点礼,看把她能不能给送到其他地方。」
我点头应了,看她扶着桌子起来,进了里屋。
这是我第一次见她那么头疼颓废的样子。
在这里久了,见的手段也多了。
妈妈也算的上八面玲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来的姑娘们也管的极好。
有良家子又哭又闹就先饿几天,再打几顿,再硬气的就下点迷药夺了她清白的身子,也就愿意留下来了;
有从外地逃难来的禁不住饿,给碗饭就认命了;
有从那金兵攻下的其他城池跑来的,她就脸一绷,说若是不听话就把他们给送回去,也都乖了。
「差那么一点点人就没了。」
小灵子在我耳边叨叨:「不哭不闹,该吃吃该喝喝,大家觉得还挺听话,谁知道就那么一会没人就撞墙去了……
「流了好多血呢!大夫说血是止住了,人这是晕了没意识,但凡有意识都会再撞一下的。」
我理解妈妈说的难弄了。
绝食的、闹的、不愿意接客的,都是给了自己认命的缓冲期。
她们其实也清楚,以后的结果和将要面对的未来。
但是像这个姑娘一般的,才最吓人。
她是真的想死。
谁能拦住一个想死的人?拦不住的,只能延缓一下。
妈妈放心我,我便照顾了她三天。
那姑娘第二天就醒了,喂的药也吃,给的饭也吃,就是不说话。
我本就寡言,彼此相安无事相对无言的待在一个房间。
那天下午,小灵子过来敲我门,说是我弟弟来找我了。
我有些疑惑,宋霆上次的意思便是不想与我有过多接触,今日怎么会突然过来?
我让小灵子过来守着,去了后院找宋霆。
他一见我就格外激动:「阿姐,你们那边有没有个叫薛琳的姑娘?」
我照顾的姑娘就叫薛琳。
于是我点点头。
「那是薛将军的女儿!」
他愤愤道:「薛将军被人陷害谋反,圣上本就忌惮他拥兵自重,便趁机抄了薛将军的家,把薛姑娘流放到此地来被人侮辱。
「世人皆知金人在边境对我们虎视眈眈,圣上本就重文轻武,使我泱泱大朝无人可用,薛将军极力想填补军用补贴,牵动了朝内大部分人的利益……
「他们愿意割城池求和,杀掉薛将军,便是对金人最忠诚的投递状!」
我沉了脸:「宋霆,慎言。」
他默了一会,然后又目光灼灼的看向我:「阿姐,薛小姐是虎将之女,是名门之后……她不该受此辱,你能不能,能不能把她救出来?」
「不能。」我淡淡道。
宋霆愤怒的盯着我:「阿姐!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愿意?」
「救出去以后呢?」我问宋霆:「救出去以后你们吃什么喝什么?救出去以后你们如何逃避官府的追捕?救出去以后你们如何弄到户籍行走各地?」
我的这些现实问题让宋霆陡然丧了气。
我对他摇摇头:
「困住薛小姐的,不是怡春院这小小一方妓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