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兰中学是本地一所私立学校,苏惠珍是学校里的语文老师,已经任职六年。

方哲和江燕去的时候是周六,学生们正值放假,可校园里却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一名穿工作服的中年人正满头大汗地指挥挂横幅,插小旗,铺红毯,一问才知道,原来是有一名优秀校友要向母校捐赠图书馆,校长命令后勤部布置会场,以迎接明天的捐赠仪式。

方哲递过一瓶矿泉水,中年人道谢后接过,两个人很快攀谈起来。

男人名叫张涛,在德兰中学后勤处工作。方哲向他打听苏惠珍的事情,张涛一听到苏惠珍的名字,深深叹了一口气。

据张涛说,苏老师话不多,但是人非常好,像他们这种后勤人员明面上叫的好听,其实就是学校里的工人,平常修修桌椅板凳,有重大活动还要充当壮劳力。

学校里有的老师眼高于顶,连他们的名字都不屑记住,只整日“哎哎”地叫着,可苏惠珍却一直很客气,虚心称呼他们“张工”、“李工”、“王工”,修的时候还会帮忙搬梯子递工具,为人谦和有礼。

可惜老天爷不长眼,为什么她这么好的人,最后竟落得如此下场?

跟张涛道别后,方哲和江燕去了教学楼。教学楼走廊空空荡荡,与上课时的嘈杂喧闹形成鲜明对比。

教学楼尽头是教师办公室,两人推门进去,屋里只有一名叫孙琦的女老师。

孙琦是学校的英语老师,同时也是苏惠珍的闺蜜。自苏惠珍出事之后,她就因悲伤过度病倒了。

眼前的孙琦眼窝深陷,肤色灰黄,她嘴唇颤抖着只说了一句话,就呜地一声哭了出来,江燕赶紧起身安慰她,劝了老半天,她的情绪才渐渐稳定。

四年前,孙琦刚刚走出大学校门,虽然已经考取了教师资格证,可她的课堂效果总差强人意。当时苏惠珍已经教学多年,有非常丰富的经验,她将这些经验毫无保留教授给她。

苏惠珍既是她的良师,也是她的益友。都说不要把职场上的同事当朋友,可苏惠珍不同,她单纯天真不设防,把每个人都想的特别单纯美好,在她的世界里没有坏人。

孙琦与苏惠珍无话不谈,也知道了她以前的一些事情。

苏惠珍的父亲在她十岁时因病去世,是母亲王缇一人将她拉扯大。王缇是一个非常要强的女人,她不允许自己失败,同时也将这份执拗强加到了苏惠珍身上。

王缇对苏惠珍要求严格,考试必须是第一名,如果达不到,便会怒加指责。

从小到大,苏惠珍的大事小事她都要一一过问,大到考什么学校,小到扎什么颜色的头绳,这种超乎寻常的占有欲让苏惠珍感到极度压抑,可她不敢反抗。

大学毕业后,苏惠珍进入学校教书,周围很多人给她介绍男朋友,可都被她一一回绝。

随着一年年过去,苏惠珍身边的朋友都结婚生子,只有她还是孤零零一个人。小镇上的人乱嚼舌根,说她读书读傻了不正常。

苏惠珍并没有将这些闲言碎语放在心上,可是王缇坐不住了,她开始频繁地逼苏惠珍相亲,苏惠珍为了让母亲高兴,也乖顺的去见面,可惜每次都没有结果。

孙琦眼神忧郁地看向窗外,“惠珍曾经说过,在那些男人的眼中,她只是一个很好的结婚对象,没有人想了解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三年前,在苏惠珍二十九岁那年,她告诉孙琦,她要跟陈龙结婚了。这场婚姻非她所愿,王缇说如果这次苏惠珍再结不成婚,她就从楼上跳下去。看着声嘶力竭的母亲,苏惠珍再一次选择了妥协。

孙琦叹气:“她曾经说过,如果注定不能跟他在一起,那我跟谁结婚都是一样的。”

方哲敏锐捕捉到一丝细节,“那个‘他’是谁?苏惠珍说过吗?”

孙琦摇摇头,“没有,她从未说过那人是谁,只知道珍珍好像是对他一见钟情。那个男生很聪明,很厉害,珍珍为他做了很多事,可惜那个男生有喜欢的人,并不知道她的存在。”

苏惠珍的婚姻并不幸福,婚后的陈龙像变了一个人,他一改追求时的体贴温柔,变得一点点小事便吹毛求疵,大发雷霆。苏惠珍百般忍让,谁知这更助长了他的气焰。

陈龙开始夜不归宿,喝酒后甚至还会发酒疯。孙琦经常看到苏惠珍身上有紫色的淤青,尽管苏惠珍说是不小心撞到的,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人为造成的伤痕。

婚后的苏惠珍自卑焦虑,她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差劲的女人,她好像一朵渐渐枯萎的玫瑰,没有了往日的生机,她想过离婚,可是王缇不同意,她叫苏惠珍忍耐,苏惠珍只得默默忍受。

“但有段时间,我明显感觉惠珍整个人开心了许多,脸上也有了笑容。”孙琦歪着脑袋回想,“她会让我陪她去买衣服,选化妆品,她就像变了一个人。”

“她发生这些变化,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方哲问。

孙琦摇摇头,神情有些黯然,“我不太清楚,她总是把什么都藏在心里。噢,对了……”她突然抬起头来,像是想到了什么,“惠珍最近似乎很缺钱,她向我借过几次,可是以她的工资和消费水平来说,她应该不缺钱的。”

“汇款记录还能查到吗?”方哲问。

孙琦拿出手机,翻出银行的汇款记录,递给方哲。

方哲在汇款明细上看到,孙琦一共给苏惠珍汇过三笔钱,日期在8月23号,9月6号和9月23号,汇款金额分别为两千元,一万元和三万元。

“苏惠珍有没有说为什么要借钱?”方哲问。

孙琦摇摇头,“没有,她只说最近遇到了一些事情,急需用钱。至于具体什么事,她不想说,我就没有问。”

方哲翻出手机相册,指着一个男人的照片问她,“孙小姐,你见过照片上这个男人吗?”

孙琦盯着男人看了一会儿,最后迷茫地摇了摇头,“没有。”

方哲和江燕走出办公室,四周寂静无声,走廊里只能听到两人清脆的脚步声。

“苏惠珍向孙琦频繁借钱,而借来的钱明显是给了沈耀。难道苏惠珍真的因为婚姻不幸,选择与沈耀在一起,最后她情陷其中,失去理智,就算借钱也要给情夫汇钱。”江燕掰着指头边走边分析。

“可是从旁人的描述来看,苏惠珍平日谨慎克制,并不是那种放纵自己的人,她与沈耀的关系不是那么简单,这其中一定还有我们没有挖掘出的事情。”方哲说。

两人之后去了六楼的校长办公室。德兰中学的校长叫俞翠娟,大约四十多岁,身材微胖,乌黑的发卷蓬松自然,长着一张温和而慈祥的脸。

据俞校长说,苏惠珍六年前进入德兰中学教书,教学成绩优秀,学生和家长对她都非常认可。

可最近她不知出了什么事情,整个人心不在焉,结果被家长投诉。学校为了以儆效尤,不但罚了她的教学奖金,还取消了她本学期的评优资格。

“苏老师以前确实非常优秀,可是一个人不能仗着以前的荣誉就止步不前,这样早晚是要出问题的。”俞校长语重心长地说。

一段话结束,她顺手拿起桌角的保温杯,旋开杯盖,一股水蒸气袅袅而生,她低垂眼睑,轻轻吹了吹,然后举杯细抿了一小口,放下杯子后,她一双乌黑的眸子瞟向窗外,似乎在找寻什么。

窗外突然响起一阵激昂的乐曲,广播里传出一个声音浑厚的男声——全国中学生广播体操,现在开始!

俞校长放下杯子喃喃自语,“怎么今天放这个,晕头了。”

果然没多久,广播停止,周围又一片寂静无声。

江燕继续追问,“您的意思是苏老师……”

“人已经死了,我再说什么也没有意思,不过实话实说,她最近确实变了很多,对待工作也是马马虎虎,同事对她也有很多意见。”俞校长低头看看手腕上的表,唇角微微下沉,神情似乎稍显不满,但很快她便眉眼和顺,重新变成一副宽厚慈祥的面容。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俞校长赶紧抬头望向窗外,只一瞬,她的眼睛便迸发出灼灼的亮光,整个人喜气洋洋。

她理了理头发,迅速站起身,礼貌地说,“方警官,我看今天就先到这里吧,其实我跟苏老师平时没有私交,对她并不熟悉,恐怕不能提供线索给你们。”

话已至此,方哲和江燕也不再说什么,两个人起身告辞,走出校长室。

“这个校长有些奇怪。”江燕说,“一般人出了事,周围人碍于情面也会多说几句好话,可她好像对苏老师很不满的样子,说话夹枪带棒不说,几句话就把我们打发了,真搞不懂。”

方哲没有接话,一双幽深的瞳孔静静看向窗外,似乎在思考什么。

楼下人声嘈杂,十多个人正簇拥着一个男人走向教学楼,俞校长小跑几步走下楼梯,躬身与男人握手,脸上绽放大朵笑容,与刚才的矜持冷傲判若两人。

被簇拥的男人大约三十多岁,穿一身深蓝色西装,清瘦挺拔,气质卓然。他的皮肤很白,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就像古代话本里的文弱书生,一双丹凤眼疏疏淡淡,像隔了一层纱,看人的时候却锋芒毕露,自带一种凌厉锐气。

在众人或谄媚或崇拜的热情簇拥下,在场所有人的焦点都倾注在他的身上,可他不动声色,只微微颔首,便目不斜视地踏上楼梯,整个人冷漠孤傲又盛气凌人。

方哲一愣,怎么竟然是他?

发表时间:2022-12-28 15: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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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方哲滕书尧苏惠珍校长的问话